似乎在说：难道不是吗？
肖公沉默了。
他没有询问郑悬舟和十修会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即便他心里知道这次连阴诡域惊现天人、与当时正在连阴诡域的郑悬舟一定有点关系。
他也没有询问，郑悬舟到底是个什么立场。
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了。
从初次见面时，他就知道，郑悬舟修行的是见不得光的路径，但偏偏为人、行事之时看不出半点诡修的影子。
这背后的原因，也许正是与那突然横空出世的“十修会”有关。
可……
大齐朝廷不可信、天子不可信、玄龙教不可信……
这异军突起的十修会，难道就真的可信吗？
“你，不，应该说……你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隔了半晌，肖公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郑悬舟很淡定的摊摊手，“别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想要的一直很简单，就和肖公当初找到我的目的一样。”
“我想活下去，活得更长一些。”
“为此，要不惜一切代价吗？”肖公反问。
“不惜一切。”郑悬舟立刻答道。
“如若这天下，都要让你死呢。”肖公又是反问。
“我想活。”
“如若你也想死呢。”
“我不想，我想活。”
“……”
郑悬舟很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有石破天惊的力量。
这天下，都想要我死……
我信仰、信任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
那，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真的没意义吗？
不，有意义！
意义很简单！
因为……我想活！
这三个字就够了，这个理由就够了。
肖公仿佛看出了郑悬舟认真表情下蕴藏的力量。
郑悬舟在说：
什么狗屁的大齐王朝！
什么狗屁的开平帝、齐扇九！
你们想让老子死，老子就偏要活得好好的！
你们想要为了你们的权位、谋划，想让老子给你们铺路，那老子就让你们死！
看谁先死！！
突然，肖公笑了，失笑着摇摇头。
这一刻，郑悬舟发现，那个万念俱灰的肖公不见了。
从前那个温柔、平静、神秘、令人无法看透的肖公，又回来了！
他招了招手。
郑悬舟立刻上前两步，上半身朝着肖公凑了过去。
肖公戴着手套的手指，落在他的眉心，在他的眉心轻轻点了两下……
一股清凉之意，自体内抽剥而出。
一时间，郑悬舟脑海中那个有关食诡阁大概位置的念头，就消失了……
似是被肖公抽走了。
郑悬舟退回来，下意识摸摸脑袋，什么变化都没有。
“这一路，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此行也有极大地收获。”
“悬舟。”肖公突然道。
“肖公！”郑悬舟立刻肃然起敬，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拜我为师，随我修行，对吗？”
郑悬舟眼睛一亮，“没错，还请肖公……”
“不必。”
肖公一摆手，本来想要行礼的郑悬舟动作顿时定格在原地。
“这……肖公，莫非是你觉得我修行的并非大道路径，有违正道，不愿收我为徒？”
“不是。”肖公摇摇头。
“我这一生，因为一些很任性、也很不值当的理由，从没真正收过一个徒弟。”
“那么到现在，我也不会再收徒。否则，对那些视我为恩师的弟子来说，并不尊重。”
“其实，我从未有任何一刻、像方才那般想要收徒。悬舟，你身上的那种为了活下去、可以豁出一切、可以不顾世间一切束缚枷锁的感觉，很触动我。”
“因为这天下间，但凡世人，活在世上，必会受世俗拘束桎梏，极少有人能够真正超脱而出。这在我看来，才是真正的‘大道’。”
说到这里，肖公语态认真，话音一转。
“但是……尽管没有这份师徒之名，我也会将我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你。”
郑悬舟眼睛一亮，立刻深施一礼。“谢过恩师！”
“不过……”肖公又道，“我已时日无多，能真正教导你的机会也不会太多。”
“我很快会请辞离京，寻找食诡阁，踏上求生之道。”
“这一路上，我会带着令弟煊儿。想来此次连阴诡域之行，你已然明白这是煊儿最适合的道路，你可愿意？”
“有我在一日，煊儿便不会有丝毫损伤。”
郑悬舟微有些不舍的望了一眼小院内、蹦蹦跳跳玩耍的幼弟。
没想到，这才刚刚见面，转眼间又要分别。
下次再见之日，恐怕遥遥无期。
回想当日在民夫村中，日子虽苦、虽为民夫，但一家三口却能其乐融融、苦中作乐。
但眼下，兄妹三人天南海北，道不相同。
难免令人不胜唏嘘。
不过这对郑悬舟来说，其实也是好事。
他接下来要做的很多事，都更适合独行。
“悬舟，对你……我虽然无法全心教导，但有人更适合代我行传授之事。”
“稍后我会为你写三封信，一封到臻水弱家、一封到西宗域敦辉郡主、一封给太乙典正魏戎，这三人目下虽在帝京，但很快便会返程，你若是空闲下来，可以分别到三人府上学艺。”
“严格来说、他们是你的师兄、师姐，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郑悬舟连忙道谢。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话说的有点不太对劲吧？
正常情况下都应该说：“他们是你的师兄、师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结果，“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是什么鬼……
郑悬舟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不会太妙。
但他……总觉得，肖公此举之中，似乎别有深意。
臻水弱家，那是大齐四大家中财富力最强的家族。
敦辉郡主虽然是宗室，但身在西宗域多年，忠于的是西宗帅、忠于的是西宗域的子民，对开平帝未必有多少敬畏之心……
而且，这个“大齐第一女将”，在民间的影响力也是巨大的。
还有，太乙典正魏戎，就更别提了。
那是在民间都被凡人当作门神的人物。
大街上随便碰到个孩子啼哭，只要上去说一句“再哭一句，魏戎爷爷就要来了”，能立刻止啼。
效果立竿见影！
不说凡人眼中，就算在修士界，魏戎的名字也极其响亮，被他斩杀在手下的诡修、不计其数。
如果……
这三个人能够被他拉入到十修会，那无论是在财力上、江湖地位上、军中、还是在民间，十修会都能完完全全的站住脚！
肖公眼下的深意，莫非指的是这个？！
郑悬舟眼睛放光。
不管肖公是不是这意思，反正郑悬舟就要这么理解！
他正愁不知道该如何在大齐王朝内，发展十修会的根基呢，肖公就把解决方法给他摆到面前了。
这也太香了！
郑悬舟又是一番诚恳的感谢，在肖公提笔写信之际，他又是问道。
“恩师，我这里有两道难题，想不到解决之策，想来请教恩师。”
“说来听听。”肖公柔声道。
“第一……我想问，这禁军入皇陵之事，是否有缓？”
肖公的笔悬在半空、没有落下。
他抬起头，定定看向郑悬舟。
郑悬舟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问题，比较强人所难。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肖公的意思。
肖公是在说：“解决的方法，不在我手里，在你手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在“十修会”手里！
郑悬舟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