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动着她的发丝和衣衫,她纵身一跃,单薄轻灵的身子随风飘落水中。
「啊--」
额琭愤恨地咆哮,彷佛猛兽似的狂吼。
云禾班众师兄弟们颓然跪倒,震惊得无法接受事实。
师傅不是说要衣锦还乡的吗?
为什么船开了,却回不了老家?
办完了怡亲王的丧礼,韫麒的俊容憔悴清瘦了不少。
那日,当他人正在前门大街寻找那封遗失的信时,家仆找到他通报了阿玛病危的消息,情况紧急,他立刻赶往皇宫通知皇兄这个噩耗,因此连回东便门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机会可以告诉云龙这件事。
虽然他曾派海兰察前去打探云龙的消息,但是得到的总是船行支支吾吾、不清不楚的回答,难以掌握云龙确切的行踪。
在为阿玛守孝的七七四十九天之中,他无法远离京城,也不能明目张胆到处寻找云龙,他只能等,等除了孝之后再作打算。
然而接下来不多久,皇兄那边又出了件大事,把年仅三岁的小阿哥托给了他们这四大贝勒,给了他们铁帽子亲王的爵位,让他们辅佐小阿哥当皇帝。
一夜之间,他多了毅亲王的头衔,在处理朝政之外,还要兼顾教养小皇帝,偏偏他和皇兄的容貌神似,小皇帝总以为他就是他的皇阿玛,黏着他的时间比黏着韫骁、百凤和百猊都还要多,每天他天未亮就进宫,宫里下钥以后才回府,忙得连拨空睡觉都嫌奢侈,更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想云龙。
他真心这么认为,最多等三年,他和云龙就能相会了。
这夜回府,看见海兰察在他的院落等他,不等他请安,就急着问道:「如何?这趟到苏州打探到云龙的消息了吗?」
刚从苏州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海兰察,神色凝重地望着他。
「到底怎么样?」他不耐地扬高了眉。
「打探到了。」
「她现在人在哪里?」他万分惊喜,查探了这么久,总算找到她的芳踪了。
「主子先冷静,奴才才敢说。」海兰察不安地跪了下来。
「她嫁人了?」他咬牙低语。
「不、不是……」
「那是怎样?」他的耐性到了极限。
「主子……她、她死了……」海兰察的额际滑下一道冷汗。
韫麒整个人僵凝住,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他不相信,再问一次。
「主子,您听见了……」海兰察重重叩了一个头,声音微微颤抖。「奴才这回下苏州找到了云禾班里唱花脸的小毛,他……主子也是认识的,就是他亲口告诉奴才,说额琭贝勒逼出了云龙女扮男装的身分,云龙姑娘为了不让王子写给她的那封信让额琭贝勒拿来威吓您,于是就带着那封信跳河死了。」
韫麒睁大了双眼,极目不见尽头,彷佛有千万支钢钉无情的刺进胸口血肉里,痛得他有力难拔。
「王爷……」海兰察头一回在韫麒脸上看见如此悲恸的神情。
「你走吧,我累了。」他木然地举步进房,反手关上房门。
所有的自制力已耗竭到了极限,他很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他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才刚经历过丧父之痛,现在又再度经历失去所爱的人的痛苦,明明精神与肉体都疲惫到极限,却因这剧烈的震撼、绝望和伤痛无法成寐。
云龙,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远到今生都难以再相见。
妳到底在哪里?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妳?
云龙--
「是谁?谁在叫我?」
微弱的、熟悉的呼唤,从迷雾的彼岸飘过来,深情得令人心疼,她的双手在浓雾中仓皇地伸向前方,急切地想找到声声呼唤她的人。
可是雾太浓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眼前除了迷雾重重,什么也看不清。
「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
她伸着手拚命想挥开浓雾,忽然间,浓雾中伸来一双手抓住了她,一股强劲的力道迅速将她整个人从迷雾中拉了出来。
「醒醒!没事了,醒来就会没事了!」
陌生的声音在她耳畔柔柔回荡着,但那不是她要找的声音,不是啊!
她倏地深深怞口气,气息微促地睁开了双眼。
「醒了醒了,老天保佑,妳可终于醒了!」
那是两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她虚弱地望着他们,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妇,虽然年近半百,但是穿著打扮极为华贵讲究,使他们看起来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他们两人脸上都有着温厚的笑容,看着觉得很亲切,可是感觉也好陌生,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认识他们?不过,贵妇人的那双眼睛让她觉得很熟悉,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像是见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亲人。
「妳现在觉得怎么样?」
衣饰华丽的妇人拿着手绢轻柔地擦拭她的脸颊,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流了满脸的泪水,她慢慢打量着四周,感觉身子微微在摇晃着。
「头好晕,有点想吐……」她难受地摀住嘴。
「来,喝点温水就会好些了,我们在船上,难免会晃得头昏。」贵妇温柔地唤来婢女,慢慢舀着茶水喂她。
「我们在船上?」她微怔。
「是啊,妳落水了,还记得吗?」袍服俨然的中年男子和气地笑说。
她困惑地想了想,点点头,依稀记得自己清醒以前,也是在一艘船上,只是……好象发生过什么事?难受得一颗心都揪痛起来。
「我好象认识你们,可看着又觉得很陌生,感觉说不上来,你们是谁?」她不确定地问。
中年夫妇对望了一眼。
「妳可记得妳自己是谁?」贵妇反问她。
「我……我叫云……」她呆住,云什么?怎么记不得了?
刚刚梦里好象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但是她的名字叫云什么呢?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
「别急,慢慢想。」中年男子说。
「好奇怪,我的名字好象有个云字,但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她焦急地握紧贵妇的手。
「好孩子,妳受了惊吓,也不知道是不是碰伤了头害妳忘掉一些事,妳叫……云娃,想起来了吗?」贵妇轻柔地拍抚着她。
「我叫云娃?」是这个名字吗?她茫然望着他们。
「是啊,妳不会连自己姓什么也忘记了吧?」贵妇无奈地叹口气。
「我……」姓什么?真的,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妳姓顾啊,是苏州顾宁老爷的掌上明珠,怎么连爹娘是谁都忘了呢?」贵妇苦笑了笑。
「我姓顾?我爹是顾宁?」她呆呆地覆诵着,脑中的记忆一片空白。
「记不起来没关系,慢慢来,妳才大病初愈,好好调养自然就会把忘了的事情想起来的。」中年男人轻声安抚。
她怔然望着他,他的眼神好慈祥。
「您……会是我爹吗?」刚说了「爹」这个字,她的心突然剧烈地怞痛起来。
「是啊,云娃,我的好孩子,我是顾宁,是妳的爹。」中年男人感伤地点点头。「这是我的夫人,也就是妳娘,妳要记得,别再忘记了。」
她转头望着贵妇人,她眼中微微泛着泪光,充满了对她浓浓的关注。
「你们是我的爹娘?我真该死,竟然连自己的爹娘都记不得。」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
「快别敲坏了脑袋,妳才刚醒,要是再敲昏过去,爹娘可又要急死了。」贵妇半笑半嗔地抓紧她的手。
「对呀,妳可得赶快好起来,妳娘宝贝着妳呢,妳一天不醒,她一天吃饭就不香。」顾老爷呵呵笑道。
她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醒来之后一直惶惑不安的心情,慢慢让顾氏夫妻亲切慈爱的话语抚平了,尤其是顾夫人温柔抚摸她的那双手,带给她一种宁谧详和的安全感。
「娘,对不起,我醒来一见到您,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我怎么会忘记您就是我的娘。」她紧紧回握顾夫人的手,感受着来自母亲最温柔的呵护。
顾夫人彷佛被她触动了伤心事,竟一发不可收拾地哭起来。
「娘,别哭啊,我说错了什么吗?」她心慌意乱地替顾夫人擦泪。
「没,妳没说错什么,往后妳都要跟在爹娘身边,这样就不会再吃苦受罪了。」顾夫人心痛地将她搂入温暖的怀中,难过得泣不成声。
她感动地倚偎在母亲怀里,当她落水差点死掉时一定把娘吓坏了,现在她才深深感觉到,有爱她的娘怜惜真好。
「好了好了,别哭了,云娃身子还虚弱得很,先弄点补品来给她补补身子要紧,有什么话回家以后再慢慢说。」顾老爷忙安抚妻子,嘴角有着微微宽慰的笑容。
「瞧我太开心了,都忘记炉灶上还热着好几锅补品。」
顾夫人笑着拭干泪水,忙着指挥婢女端来热腾腾的燕窝粥,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她吃。
她享受着备受宠爱的感觉,虽然脑中记不起任何一件事情,但是此刻有爹娘满满的关爱,淹没了她记忆深处潜藏的痛楚。
她不再记得自己是染云龙了,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名叫顾云娃,父亲是苏州首富顾宁,而温柔美丽,本名朱云嫣的顾夫人是她的母亲。
是的,从此刻起,她叫顾云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