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乱动”。
他想起之前啾啾的叮嘱,怕得要死也咬牙死死呆在原地。
尾刺疾疾掠来,眼看着就要触到小虎。
“咔擦”一声,它却突然应声折断!
前面有如光壁的屏障裂开了一条细缝,泛出幽幽的白光,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挡下了巨蟒的一击。
不消片刻,光壁恢复如初,巨蟒则扬首发出痛苦的嘶鸣。蛇身猛地一转,血洞似的大口张着,朝小虎的方向冲来。
血色红瞳有如黄泉路上的冥灯。
森然可怖。
小虎整个人都僵住了,脚心的冰寒丝丝缕缕往上缠绕——不要怕不要怕!啾啾姐姐说了,不会有事,她保证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
“小虎!”
蓦地一声呼喊由远及近,猛地冲到面前,将他狠狠一推!
咔擦咔擦。
小虎被压在地上,错愕地收缩起瞳孔,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地响。
咔擦。
……
小虎睁大眼睛,亲眼看见,刚刚还能自动修复的透明屏障,随着他的离岗,一点点碎了个稀烂。
大蛇瞬间破壁而出,到他们面前,尖啸着张大了嘴。
隔得太近,腥臭的热气里,他甚至能看见那血盆大口的黏膜。
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他眼睁睁看着长长的獠牙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焦火山的天色下泛出红色的光,直直朝着他的脖子穿刺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刺来,“铛”的一声,挡住巨蟒的长牙!
棠鹊身子一颤,将小虎护得更紧。
不远处的白衣少年上前帮他们挡下了这一击。
他显然不是巨蟒对手,举剑的手臂因疯狂的力道而微微抖动,脸色也白如雪。
“快躲开。”他沉声道。
“温素雪!”棠鹊死里逃生,终于找回心神,惊呼一声。
“躲开!”温素雪脖子上青筋浮现,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还在咬牙苦撑,“快走。”
捕捉不到近在眼前的猎物,巨蟒愤怒的高高抬起身体,之前阵法收聚来的庞大灵气没了主人,纷纷往它身上靠拢,细鳞下金光时隐时现。
——这莫不是,在战斗的时候,要突破金丹期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上这方天地。巨蟒身体在秃岩石地上拍打挣扎,尖刺折断的蛇尾狂乱扫荡。
在这阵密集如雨的胡乱攻击下,一道白色身影被撞飞出来,急速下坠。
“阿鸠!”棠鹊瞪大双眼。
长剑上的光已经随着阵法被破而消逝,少女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身子砸落在枯树边。
棠鹊不住发抖。
少女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阿鸠……”
顾上了棠鹊这头,没能顾上啾啾那头。温素雪脸色白得发青,瞬间收了剑往那边跑,脚步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踉跄慌乱。
幸好,死寂的好几息过去,地上的少女动了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支撑着身体,爬了起来。
“啾啾姐姐!”小虎声音里有了哭腔。
片刻后,他突然狠狠踢了一脚,不知道哪儿来的狠劲,一把掀开还压在他身上,比他年长许多、也比他重不少的棠鹊。
“唔!”棠鹊没料到会被这么粗暴的对待,吃痛闷哼一声。
男孩已经挣扎着回到阵眼中,拾起掉落的砍骨刀,眼神一凛,刀尖对向棠鹊。
“离我远点!”
棠鹊回过神,愣住:“小虎?”
“啾啾姐姐说过不许乱动,否则阵法会坏掉。连我都能听懂,你一个仙子,会听不懂?你明知阵法会坏,还装出一脸仁慈善良推我出阵。你不是蠢,便是坏!”
天际一道滚雷落下,棠鹊如遭雷击,僵在当场:“我只是……想保护你……”
那是电光火石间来不及多思考的本能,去拯救男孩幼小的生命。
小虎却不领情。
“保护我?为什么?”
“啾啾姐姐说了,她的阵法能保我不受伤害,我相信她。而你口口声声说是她姐姐,你却不愿相信她?!”
小虎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对她的憧憬与喜爱,稚嫩的脸庞上,只有决绝。
“我知道你是仙人,我打不赢你。但你再敢过来,再敢伤害啾啾姐姐——”
他狠声。
“我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啾啾之前已经看过这些镇石了,这会儿转动石头,让蝉、螳螂、黄雀的图案遥遥相对,足底立刻响起滚石掠过声。
人群中“呀”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都骚动起来,恐慌地往后连连倒退!
他们足下竟然凭空出现了个方形石台!
石台上是一块块小石板,只有椅面大小,一眼过去仿佛是天地间的大型棋盘。
可这不是棋盘,因为这些石板能踩下去。
有些跑慢了的弟子不小心踩到格子,足下那块石板便亮起来,相邻的石板上则浮现出花、叶、树的图纹,片刻后又慢慢暗下去。
“这……这是什么?”有人骇然道。
棠鹊跑慢了一些,是位师姐将她捞到一边。听见师姐的声音,她默默然一抿唇,抬眼看向啾啾。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啾啾,或是好奇或是恐慌或是期待。啾啾却面无表情。
棠鹊手心抠了抠,低下头。
“女娃娃,如何,能不能解?”孤灯笑问。
啾啾沉声:“能。”
这不难,刚才众位弟子跑动的时候就看出端倪来了。叶代表1,花代表2,树代表3。像极了她以前玩过无数次的——扫雷。
孤灯大笑:“女娃娃脑袋倒是挺灵活,山人我现在都还毫无头绪。女娃娃,你继续,让山人我开开眼界。”
啾啾指尖凝出木刺,砸向石板,试了几次,验证自己刚才的观察。
扫雷不难,难的是这些石板会暗下去。同一块石板触发三次后,四周数值便会发生改变。不同的石板触动十五次后,数值也会改变。相当于重来一局。根据“正确石板却不会被保留”这一点来推测的话,这多半是反向扫雷。
不是找出安全石板,而是找出其中的“雷”。
有了做题思路,一切就简单了。啾啾她捡了根树枝,一边用木刺砸石板,一边记数据。
中途孤灯过来看了一眼,点了点:“这是什么?”
啾啾看一眼:“这是三。”
“这个符号竟然是三?那这个呢?”
“是二。”
“真稀奇。”孤灯弯腰瞧了半天,又闭上眼睛沉吟一会儿,感兴趣了,“不错,用这种符号来写,倒是更直观一点。女娃娃可愿教教山人?”
啊这——不妥吧?
虽说修真界的人行事比俗世凡人狂放一些,但长幼尊卑、人伦纲常是死死板板刻进骨子里的。师父向徒弟请教?就算俗话有说不耻下问,可这种场合下,也太没羞耻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想到他们的师尊要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他们说出同样的话来,便是一身冷汗。
然而那炼气期的小师妹非但不胆怯,还平平答应一声:“好。”
小师妹牛逼啊!
孤灯悟性很高,站了半刻钟,约莫从啾啾的记录里看出端倪了,扬了扬眉,但笑不语。与此同时,啾啾也站了起来。
空中木刺渐渐凝结,比上次和昆鹫对战时结实了许多,已有手臂粗细,甚至能看见木刺上纠缠的刺茎与藤鞭,形状些许狂野。
啾啾抬起手,皮肤有如皎月,指尖溢着光,和这画风野蛮的木刺格格不入。
手指轻轻一划,那木刺就轰然一声,猛然坠下!
一,二,三,四,五。
整整五根木刺齐齐砸下,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只听见滚石声再次响起,脚下传来细微动静,众人不得不惊骇地再次后退。
然而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足下只有绵延的红土地。
尘雾散却后,中间的石台已经赫然消失,倒是伫立起五根柱子,上面凝着金色的光。
孤灯连连点头,笑着不说话。
火克金,这里要用火。
啾啾不会火系仙术,但她认识一个会的人。
她走过去。
“师兄,借个火。”
她拉了拉钟棘的袖子,举起手上还未扔掉的枯枝。
……
“啊啊——”
渡鸦高鸣着从头上掠过,仿佛不详的引路人,指明同样黄泉的路。
空气突然死寂。
弟子们都盯着那边。
啾啾本来就挺矮,在高挑的少年面前愈发有些小只。手指葱白,拉着少年袖子,在那片暗红背景下,有如血色淌开,叫人不安。
场上气氛诡异冰凉到极点,众位弟子没一个敢大出气,生怕惹着煞神。
就算知道师尊真人们在此,钟棘不会轻举妄动,可也害怕。
那是种没有道理的害怕,原始本能的害怕,淡然如棠鹊也逃脱不了的害怕,仿佛蝼蚁大小的人类站在狂浪拍打的礁石上,摇摇欲坠,冰凉水雾贴了一身,独自面对深海中缓缓浮现的庞然巨物。
这种混合了凌虐、杀戮、未知恐惧的观望下,钟棘只是愣了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