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伯勒,我还是要去做。”
“那您就去对他说吧。如果他拒绝,今天就先不要再来看我了,西门。明天,中午稍前,我将在纽黑文港口。您在船的舷梯前等我。”
西门又说:
“您看到《最后消息报》了么?”
“看到了。”
“这次渡海您不害怕么?”
她微笑起来。这时他俯身向前,吻了她的手,再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巴克菲勒勋爵是英国的贵族,最初与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一个儿子的曾孙女结婚,她死后又与福勒贡布里泽公爵夫人结婚。由于他的第二位妻子或由于他自己的财产,他拥有一座城堡和它的近郊,从布赖顿到福克斯通,他几乎可以不用走出他的家门。现在他停留在高尔夫球场上,他那在远处的身影在起伏的场地上时隐时现。百门决定利用这机会去见他。
他坚决地走去。虽然伊莎伯勒已警告过他,虽然他通过伊莎伯勒和爱德华知道了巴克菲勒勋爵的真实天性和偏见,但他记得这位勋爵一直对他是很客气的。
这一次的握手充满善意。勋爵的面孔比起那又瘦又长的身体显得圆滚滚、胖乎乎的、过分红润,有点粗俗,但不缺文雅,显出满意的神气。
“年轻人,您大概是来和我告别的吧?您知道我们要走了,对么?”
“正是这样,巴克菲勒勋爵,正是因为这样,我有几句话要对您说。”
“好极了!好极了!我听您说。”
他用双手造了一个小沙堆,在这沙堆顶上放上他的球,然后挺起身来,拿住他的一个球童递给他的球棒,摆好姿势,身体挺直,左脚稍为向前,两腿稍微弯曲。他作了两三次模拟的动作以保证方向准确,又想了一想并计算了一下,然后突然挥动球棒,向下打去。
小球在空间跳动,立即斜向左面飞去,接着在避开一丛阻挡的树后,又回到右边,落在离球穴几米远的草场上。
“好极了!”西门-迪博克大声说,“打了一个漂亮的球!”
“不坏,不坏。”巴克菲勒勋爵说,同时又往前走。
西门不让自己对这种开始谈话的奇特方式感到不安。他直截了当地解释:
“巴克菲勒勋爵,您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他是迪埃普的船主,他拥有法国最大的商船队,对这方面,我不多说了。”
“迪博克先生是位优秀人物,”巴克菲勒勋爵同意地说,“上月在迪埃普我有幸和他握过手。是位优秀人物。”
西门高兴地继续说:
“至于我,我是他的独生儿子。我的财产由于是来自母亲方面,所以是独立的。二十岁时我曾乘飞机连续不着陆地横穿撒哈拉。二十二岁时我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剑术和游泳两项运动中获得好成绩。二十五岁时我是全能运动的世界冠军。在此中间还搀杂着在摩洛哥竞赛中获得四次嘉奖令,预备役中尉的头衔、军事勋章、营救勋章。还有,不过我忘记了……我还是学士,我对希腊美学的研究获得法兰西学院的桂冠。现在,我二十九岁。”
巴克菲勒勋爵用眼角看看他,低声地说:
“不错,年轻人,不错。”
“对于将来,”西门立即继续说,“我将简短地说。我不喜欢计划,但是人们提议我在八月的即将举行的选举中竞选议员。当然,我对政治不甚感兴趣……但是,必要时……还有,我还年轻……我总会在阳光下占有一席之地,对么?只是,有一件事……巴克菲勒勋爵,至少是从您的观点来看……我的姓名是西门-迪博克……这个姓没有贵族的缀字……也没有头衔……不是么?”
他毫不尴尬地说,语气愉快而开朗。巴克菲勒勋爵也没有显出不耐烦,脸上一直保持着和蔼。西门笑着说:
“我了解地位的重要,我很想向您提供一份比较复杂地具有纹章、题铭和羊皮证件的族谱。可惜做不到!不过,必要时我们可以追溯我们的祖上到十四世纪。对,巴克菲勒勋爵,在一三五二年,马修尔-迪博克这位迪埃普附近布朗克梅斯尼城堡的农仆由于偷窃被罚打五十棍,但迪博克家的人从父到子继续勇敢地耕作。博克的农庄现在还在,博克是树丛的意思……”
“对……对……我知道……”巴克菲勒勋爵插话说。
“啊!您知道?”年轻人有点窘迫地说。
巴克菲勒以老绅士的姿态、打断别人说话的语气,显出他要说的话的重要性。
巴克菲勒勋爵说:
“对,我知道……出于偶然……上个月我经过迪埃普时,我调查了我的家史,我家原是诺曼底人。巴克菲勒这个字,您也许不晓得,是英语巴克维勒这个字的讹用。在征服者纪尧姆的军队中曾经有一个名叫巴克维勒的人。您知道在那地方有一个这样命名的郊区么?在十五世纪时有一个在伦敦签署、在巴克维勒登记的文件,通过这文件,巴克维勒伯爵,即奥普格尔和古雷勒侯爵,批准给予他的臣属布朗克梅斯尼对博克农庄拥有司法权……就是在这个农庄里,可怜的马修尔挨了棍打。奇怪的偶合,有趣得很……年轻人,您认为怎样?”
这一次,西门被击中要害。他不可能怀着更多的礼貌和坦率作出适当的回答。通过显示族谱的历史这件小事,巴克菲勒勋爵表示出,在他看来,年轻的迪博克的地位还比不上在有势力的英国贵族巴克菲勒伯爵、布朗克梅斯尼领主眼中的十五世纪的农仆。西门-迪博克的头衔和成绩:世界冠军、奥林匹克的胜利者、法兰西学院的桂冠、全能体育健将,这一切都在一位英国贵族的天平上毫无重量。这贵族意识到他的优越地位,对向他女儿求婚的人持此优越感作出判断。但西门-迪博克的优点是属于那种人们以出于不自然的客气和有礼的握手的恩惠而慨慷地确认的。
这位老绅士的表现和心意是那么明显,他的傲慢、偏见、严格、固执是那么清晰可见,以致西门不愿忍受被拒绝的屈辱。他用相当无礼的讽刺的口吻说:
“巴克菲勒勋爵,当然我无意像这样就变为您的女婿……在一两天之间就变成您的女婿,而没有获得这样特别受宠爱的优点。我提出的要求首先是在作为一个农仆后代的西门-迪博克为了得以与一位巴克菲勒家的小姐结婚所应完成的条件上的。我认为,既然巴克菲勒家族有一位祖先曾是胜利者纪尧姆的战友,西门-迪博克为了重新获得尊重也应征服……例如一个王国,像英国的一个胜利的私生子那样。是这样么?”
“年轻人,差不多是这样。”老贵族有点儿由于受到攻击而困惑地回答。
“也许,”西门继续说,“他还应当完成一些超人的行动,国际性的壮举,关心人类的幸福?首先要当胜利者纪尧姆,接着当赫尔克里和唐吉诃德1……那时也许可以相互理解。”
1胜利者纪尧姆(1027-1087)本为诺曼底公爵,后来成为英国国王。赫尔克里是罗马和希腊传说中的大力士。唐吉诃德是西班牙十七世纪小说家塞万提斯的杰作中的主人翁——译注
“年轻人,可以相互理解。”
“这就是一切了么?”
“不完全是。”
巴克菲勒勋爵恢复了镇静,怀着好意地说:
“在很长的时间内,我要保证巴克菲勒小姐的自由。您得在一定时间内取得胜利。迪博克先生,您是否认为我把这时间定为两个月是过于苛求?”
“巴克菲勒勋爵,这太宽容了,”西门大声说,“二十来天就足够了。想想看,在二十天内表现我可以与胜利者纪尧姆相比,与唐吉诃德对抗,这对我足足有余。我从内心深处感谢您。巴克菲勒勋爵,不久会再见面。”
西门-迪博克相当满意这场谈话,因为可以摆脱面对老绅士的拘束了。他回到俱乐部的小楼。在谈话中,伊莎伯勒的名字甚至没有被提过。
“怎样,”爱德华-罗勒斯顿问他道,“您提出要求了么?”
“差不多。”
“回答呢?”
“很好,爱德华,很好,那个你看到的在那里把一个小球打入一个小洞的人,不可能不成为西门-迪博克的岳父。只要一点……我不清楚是什么……一个神奇的,一件改变世界面貌的大事。这就是一切。”
“西门,”爱德华说,“像这种事件是罕有的。”
“那么,我的好罗勒斯顿,希望事情按照我的和巴克菲勒小姐的意愿发生!”
“这是什么意思?”
西门没有回答。他看见伊莎伯勒从小楼中走出。
少女看见他时就停了下来。她离他有二十步远,表情严肃但微笑着。他们彼此交换的眼光中含有两个年轻人在生活的开始所互相允诺的柔情、忠诚、幸福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