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一枝带着花苞的绿梅应声落下。
秦般若低头瞧了眼那零落而下的绿梅,叹道:“这是逼着哀家去死呀。”
绘春咬着唇,面色不忿:“那些天灾同您有什么干系,这群老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死了也好,省得天天在家里煽动那批不明理的愣头青。”
秦般若将手里的银剪递给绘春,摇头道:“如今的局面哀家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上天都在助这些人。”
绘春拧着眉,神色凝重:“如今陛下正同六部商议赈灾之事,咱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秦般若抬起眉眼瞧她,笑道:“确实该做些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撩开卷帘,入了内室盥手:“传哀家懿旨,就说陈思训为岭南灾情披肝沥胆、殚精竭虑,自觉解不了君王之忧,心愧之下自戕于殿前。哀家怜其一片赤胆忠心,着以郡公之礼厚葬,追赠一等忠勇公。”
秦般若接过绘春递过来巾帕,擦了擦手,笑着道:“对了,棺椁记得在府上停灵七日,让六部堂官都去送一送。”
绘春听完顿时拍手叫道:“主子这招用得好!岭南大雪压垮了数以千计的百姓,他身为正一品太傅,不去思忖该如何赈灾,倒是拿着天灾当噱头来逼迫陛下和主子!如此舍本逐末,枉为臣子!这样一来,看满朝文武哪个还敢以天灾说事!”
秦般若点点头,不喜不怒:“赈灾的人选有信了吗?”
绘春摇头:“前头两拨人吵得热闹,陛下一直没吭声。”
秦般若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那就不必担心了,小九心里有数。”
夜已经很深了,青鸾铜灯在紫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上左右摇曳,窗外寒风一晃,阴影一瞬间拉长又簌地扑灭。
殿门吱呀一声,发出细微的响动。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门外慢慢入了内,转过屏风,一直走到内室才停下。
内室只留了两盏铜灯,光线微弱却不昏聩,柔柔地笼在最里面的金丝帷帐中。帷帐四周都落了下来,其实瞧不太清什么,就连身影都看得隐隐绰绰,可是男人却一直站在那里瞧了很久。
绘春在殿外不停地跺脚,新帝一个人进去很久了。二人虽说有着母子名份,但终究不是亲母子。若是传出去,让那些龌龊的人听了,怕是又得编排闲话了。
正在绘春焦头烂额的时候,殿门从里打开,男人重新走了出来。
绘春匆忙跪下,低头瞧着金砖之上男人的乌皮衮龙六合靴,不敢多看。
“母后什么时辰睡下的?”
相比前些年少年般的清朗声音,如今新帝的嗓音越发低沉寡淡,摸不清情绪。
绘春连忙道:“戌时一刻睡下的,今夜还算安稳。”
新帝应了声,抬脚就走:“好好伺候着吧。”
话音落下,内殿突然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呻吟。绘春正在凝神细听,人还没反应过来,新帝已经挟着寒风闯了进去。
穿过正殿,几架上的青鸾灯台烛火猛地一下蹿高,又扑地熄灭。
室内陡地陷入黑暗。
新帝却没空管这些,径直走到床前猛地掀开帷帐,只见秦般若已经再次陷入了梦魇之中,双手深深掐进团凤锦衾里,额头冷汗几乎浸湿了乌发,脸色苍白,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渗出明显的血珠。
晏衍面色阴沉得厉害,可是动作却轻柔地将人抱起,顺着后背低低安抚:“母后,没事了。”
女人身体冰凉,没有任何反应。
绘春一行人紧跟在身后,还没进入内室就听到新帝一声厉喝:“把傅长生叫过来!”
绘春连忙转身向外道:“来人,去请傅医正过来。”
“不......不必了。”一道虚弱的声音缓缓插了进来。
秦般若慢慢睁开眼睛,眼里还有仓惶的恐惧,额头汗湿了一片,乌发丝丝缕缕的黏在鬓边,如同初春苍白无力的玉堂春。
新帝眸色发沉,却压抑着脸上的冷厉之色,哑着嗓子柔声道:“母后,你醒了?”
秦般若的眸色终于聚焦到男人脸上,一副刀削斧刻的好样貌,冷眉俊目,有几分像先帝,却又不像那人那样笑里藏刀。
冷冰冰得让她安心。
女人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勉强勾了勾唇:“如今什么时辰了,怎么还过来了?”
新帝连忙将人扶靠在身后的引枕上,动作小心又温柔,好像她是一块精美易碎的定窑白瓷:“还不到子时,儿臣想着下午没来给母后请安,就顺路过来瞧瞧。”
男人一身玄色螭纹衮龙袍,腰间束着两寸宽的朱红玉带,勒出劲瘦的腰肢线条,饱满有力。
束发未冠,鸦青的鬓发垂于两侧,似乎笼了层经夜赶来的霜寒,冷峻料峭。不过扶过来的双手却滚烫有力,隔着一层中衣都能感受到新帝炙热的体温。
秦般若一向体寒,碰触到的瞬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垂了垂眼,摆手示意他坐到床前圆凳上,叹道:“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没请安就没请安罢,如今这么晚了还跑这一趟做什么。”
新帝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没有坐下,反而撩起衣袍砰一下跪在了填漆描金拔步床沿。
绘春带着身后宫人吓得也手忙脚乱地跪下。
秦般若也愣住了,瞧了瞧他,又抬头给了绘春一个眼风。绘春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起身带着众人重新退了出去。
等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晏衍才直勾勾地盯着秦般若,缓缓开口:“母后,太医说您心事郁结,气血滞涩,方才神魂不安、噩梦连连。”
“您怕什么?”
秦般若对上他的视线,一时有些失神,牵了牵唇角:“哀家哪里怕什么?不过是先帝那个老东西死了都不放过哀家罢了。”
晏衍顿了顿,黑漆漆的眸色如同深渊之下浩瀚无垠的大海,幽静沉暗:“所以,您还是害怕儿子最终会妥协……”
“会遵循祖制让您给那个老东西殉葬。”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