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有趣。
是的,他说,这真有趣。
窗外飘来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诵读声,鸟雀叽喳,炉火在蒸笼的水蒸气中朦胧,属于馒头的香软气息于空气中沉浮,让人即使静坐在束之高楼的办公场合,也心情愉悦。
千精托着脸颊,静静地注视北国银行窗外的繁荣富丽。
这个视角很好。
这个环境让人舒心。
睁眼便是千年已逝,璃月港比他印象里的人声鼎沸更加热闹喧哗,异国面孔纷至沓来,熙熙攘攘,心驰神往。
他也听闻璃月七星成为官方正统,玉京台上千岩军驻,月海亭内通宵达旦,这座璃月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城市在金钱与客人不断累积的情况下,成为名副其实的黄金港。
他本该为此骄傲,作为璃月人他与有荣焉。
但稍显遗憾的是如今的他不是璃月人了。
就像是他刚才说的,如今他的情况很有趣;不只是他一个两千多年前的璃月人睁眼来到未来这种有趣的程度,更是他一个璃月人坐于至冬银行最高席位的有趣。
可能有人不太能理解这个笑话。
那么千精就勉为其难解释一下。
尘世有七国:璃月,蒙德,至冬,枫丹,须弥,纳塔,稻妻。
两千年前,也就是千精那个时代,魔神战争结束,在各自战区摘得魁首的七位神明正式建立了尘世七国,并延续至今。
七国之间并没什么冲突关系,七执政也不会逾越天空岛定下的辖区范围跑去和隔壁神明打仗然后统一提瓦特大陆,七国子民也和睦融洽,没有什么根源上的民族仇恨,但是信仰就是他们最大的分歧。
比如璃月全民都是岩神的信徒,至冬子民忠诚于他们的冰神冕下。
像是千精这种纯血璃月人却成为至冬高官再入驻璃月港的例子,实在是稀罕;因为他在至冬得被排挤,在璃月更会被蛐蛐,因为他信仰不洁。
哦,不能这么说。
千精把以自己举例的这句话从脑海里删除。
虽然眼前有一位明显是至冬国籍的下属在给他汇报工作,但是这又不能代表这具身体就是他的未来,也有可能是他魂附到了未来的某个至冬人身上。
搭在书桌上的手经络分明。
千精摩挲着指尖,没感觉如今的这具身体和自己原本的身体有什么大的差异,他使用起来很顺手,就是手指有茧不在了,因为那些痕迹不像是时间磋磨就能淡化的,所以他也由此疑心这具身体是否属于未来的自己。
但如果不是自己,要找到这么契合的身体,也是挺难的。
他也对自己穿越时空的契机毫无线索,更倾向于这具身体的主人遭遇了某些事,对过去的他造成了影响。
有趣是真的有趣。
可若是这是一场纯粹的有预兆的未来之旅,他就只会心潮澎湃,而不会觉得世事难料,让人感慨。
“三年前分行正式成立……璃月人对非本土的银行信任度不高……愚人众建立后至冬与各国关系逐渐紧张……”
代理人握着数据文件侃侃而谈,即使面前的上司明显心不在焉,也还在尽职尽责地汇报工作内容。
嗯?他不太礼貌?不尊重人权?
他都是上司了难道还没有在下属面前放松的权力吗,而且——
千精收回视线。
对面的代理人在他看来的一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
喏,看吧。他要是过于严肃,对面的下属反而会更紧张。
“银行的经济效益……未达到预期……七星的话事人宣称……”
代理人无意识避开千精的目光,他的汇报仍然条理清晰,但声音难掩轻颤,视线更是多次瞥向了袖口位置。
千精挑了挑眉。
嚯,这小子还背稿呢。
那听他汇报不如直接看他小抄。
千精随手合上了手边摊开的账本,纸页严丝合缝那一刻发出的轻微声响,仿佛绳索勒紧了汇报者的咽喉,让他的声音在刹那之时戛然而止。
“潘塔罗涅大人。”代理人站直身体,对上千精的视线,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镇定,但肌肉却是处于一种极端绷紧的状态,“有哪里出错了吗?”
嗯,潘塔罗涅,在叫他。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为潘塔罗涅。一个至冬名字。但这具身体是璃月血统。
所以他是不是璃月叛徒,他不能确定;这具身体的主人却一定风评复杂。
“没有任何问题,你的汇报内容很详细,我想,听到这里就够了。”千精将账本推到了桌子一侧,他的双手交叠,冲着面前的下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若是想要更进一步的数据,我可以亲自看看的。”
“哦,是的,您说得对,您当然得亲自看看北国银行现在的样子。”代理人舒展了眉眼,他的话语变得有些烦琐啰唆,但此番模样,才更像是毫无准备的即兴发挥,使人信服,“潘塔罗涅大人,您想先从北国银行的哪一个区域开始视察?”
“把手伸出来。”
“……”
“哎,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发现你藏了什么吗?”千精站起身,“难道我会说,‘如今的北国银行不过是至冬用摩拉在璃月砸出来的观光景点,哪有你手上的元素涂料来得精彩趣味’——这种话吗?”
他温柔笑着说道:“不会的,我只是要说,放松点,理一理你的衣领和袖口,松口气,带我在北国银行内部逛逛吧。”
“……”代理人闭了闭眼,却是站在原地,更不敢动弹分寸,“潘塔罗涅大人之前将北国银行璃月分行的事情全权委托我处理,我本来想做得更好,但到头来竟然只有公文的规范达到了预期。”
哦……
知道了,这具身体也才刚到璃月,面前这个代理人可能也是第一次见他。
难怪眼前之人如此心惊胆战。要是长期陪同在上司身边,即使上司再难搞,也能脱敏;不能脱敏持续性的战栗,那就是心理素质太差了,不堪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