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能看着外面,第九层所有的牢房都是玻璃墙,所以他能观察外面关押的其他怪物。那些怪物长得都奇形怪状,有的甚至不一定有形状。比如说他隔壁关的是一滩水,所有东西碰到它都会失去水分,直接碳化。他对面关的是一只没有毛的公鸡,每到整点就会对着宋行渊骂不重样的脏话。
他没有在这些怪物中看见一个人类,他也看不见这些怪物有什么伤痛或者绝望的情绪,这显得宋行渊在他们之中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想起那只红色的乌鸦。
没有同类,没有依靠,只能孤独地飞在空中。
就像现在的宋行渊一样。
他只能把时间用来憎恨。
恨他自己、恨杨其斐、恨蚀之塔、恨未曾谋面的萧玖、恨这个世界。
但是恨没有用,他这么弱小的人,连自杀都做不到,又怎么复仇?
他只能揣怀着满腔怨恨等待着,直到某天,外面的走廊突然燃起了火,四处都有乱窜的怪物,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蚀之塔的看守人员现在全都出现在了第九层,看起来像是在追捕什么人,但是很快就被各处冒出来的怪物淹没。
尖叫。枪声。打斗声。
到处一片混乱,烈焰与硝烟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呛得他想咳嗽。这个时候,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经过他的牢房前,看见宋行渊,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里还有一个啊。”
那人不痛不痒地说着,抬手摸了一下玻璃,那道困住宋行渊数年之久的玻璃墙瞬间消失了。那一刻宋行渊觉得很可笑,他怎么努力都砸不破的墙,眼前这个人随手一碰,就消失不见了。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面具人说道,语气像是顺手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宋行渊没有动。他缩在角落里,问那个人:“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很明显。”面具人示意了一下火光四溅的塔内,“我要烧掉这座塔。”
面具人说完这句话之后打算离开,但是宋行渊依旧没动,面具人思考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你在等什么?”
“你能不能……”宋行渊咽了下口水,“杀了我?”
面具人很快答道:“没空。”
宋行渊听见这个回答后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面具人又向外走去。
“等一下!”
宋行渊手脚并用地扑上前,抓住面具人的衣角。
“那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萧玖在哪里?”
“萧玖?”
面具人听见这个名字停了下来。
“你找他做什么?”
宋行渊认真地说:“我要复仇,我想杀了他。”
面具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他抬手,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扣在宋行渊脸上。
“你要是想找他,就活下去,你会见到他的。”面具上画着一个潦草的红色笑脸,遮住了宋行渊可怖至极的面孔,“送你了,就当是我给你的出狱贺礼。”
“隐藏痛苦很累的话,就让它替你微笑吧。”
面具人说完拍了拍宋行渊的肩。他站在烈焰的背景中,逆着光,面容在宋行渊的记忆里变成模糊不清的影子。
像是路过人间的神明,随手降下福祉。
面具人转身走入烈火与惨叫构成的狂欢中,留下宋行渊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牢房,在蚀之塔里绕了许久才找到出去的路。路上他看见无数怪物在嘶吼奔跑,但并不攻击他,只撕咬蚀之塔的护卫。
混乱的人群中他还隐约瞥见当初把他关进牢房的警官,杨其斐似乎没注意到他,向来挂着轻佻笑容的脸此刻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旁边还有一个身量较他更高的男人,穿着规整的白色制服。
这两个人似乎是朝着刚刚面具人的方向去的,宋行渊瞧了两眼便不再多看,离开了蚀之塔。
宋行渊对自由渴望已久,但真正离开了蚀之塔,他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他试过回家,但家里没人,冰箱里存放的食物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早已腐烂生蛆。或许他那忙碌的父母这三年来都没回来过,也就没人发现他的失踪。
之后他去了学校,校方说宋行渊三年前因病就退学了。他问他们无脸怪的事,却没人知道,就好像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恐袭只是宋行渊一个人的噩梦一样。
他摘下面具,想告诉他们自己就是宋行渊,却忘了自己的脸已经毁容。和他交谈的人看到他的脸就开始尖叫,随后他就被保安拿棍子赶了出去。
宋行渊只好在街头流浪。
他没有钱,一个戴着面具的怪人也找不到工作,他只能靠在街边垃圾桶或者溜进饭店的后厨随便找点别人剩餐剩饭吃。有时候抢不过其他流浪汉,不仅会饿肚子,还会挨打。自从有一次在打斗的过程里不小心掉了面具之后,他们就欺负他欺负得更狠。
每每当宋行渊一身伤痕,抱着用命抢来的半个发霉的馒头啃的时候,他就会想,他这样苟活于世,究竟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