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寒食,细雨纷纷,田垄间青青麦苗,戴斗笠的农人挽着裤脚,扛着锄头缓缓行过,好一幅春景图。龙湖丘是洢水乡附近的一处小山,因翘首似龙,下有深潭,便有了这个名字。山路湿滑,茯苓安排了一个婆子背扶光。几人到了抱朴观,萧驸马的墓就在观后的山林上。
观中凄凉衰败,仅住着一个守观的老仆,眼珠浑浊头发灰白,笑起来牙齿就剩了几颗。他见了礼就退到一边,柳娘悄悄说:“感觉他眼睛越来越不好,瘦的一把骨头,不知道还能活几时,这儿还是要人守着的。”
妙音说:“茯苓姑姑自然会安排的。”
坟墓四周都理的干净,枯枝碎叶都堆在旁处,显见这老仆办事还是利索的。
香烛点上,供品摆好,扶光跪下来磕了头,将抄好的经烧在铜盆里。火舌卷起,她面目平静,就是那跳动的影子一簇一簇映在她瞳仁中显出一点生机来。
柳娘抹着眼泪跪在侧边,殷切道:“驸马、如夫人、十娘,你们在那儿都要好好的。今日七娘来看你们了,你们要保佑她身体康佳,平安喜乐。婢子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们且放心。”
茯苓红着眼眶低头拭泪,驸马是罪身,无法与公主合葬,亦不能葬在萧家祖坟中。唯一庆幸的是此间还有如夫人与十娘陪着他。
她望向扶光,于那丛丛烈焰中寻见闪烁晶莹,像一块烧化了的冰。她心头绞着,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最是难熬。
经文烧完,扶光将匣中的书信取出来一张张放进火盆中。她望向十娘的坟茔,无声道:“阿迦都好,近来的信说要去江都。你我都不曾去过那儿,不过听说那边如今商贸繁华,远胜两京,待她再有书信来,我再告于你知晓。”
几人默哀间不察屋舍门扉后一人暗中窥探
祭拜结束,茯苓被老仆带都到一旁,“我前日在林中捡到一个从山上跌下来的男人,他脚折了,呆了两天还是肿着,我拿草药敷了也没用。若是方便姑姑带他下山去,寻个郎中来看看。”
茯苓蹙眉,顺着他撩开的帘子见里面土炕上侧躺着一人。
“知道了,我叫人抬到板车上。”
那板车原先是装了送上山的粮食,如今卸了车正好空出来。两个男仆将人抬上去费了好些力气。
“吃的什么?生的这么重。”
两人拍干净手上的尘土,扫过板车上的人——长发遮着脸,不知是哪里来的叫花子,也是姑姑心善,还给他找大夫。
雨仍在下,林叶间尽是水气,行过时不小心便落了一身水。耶律璟舔了舔唇上雨水,半撑起身子,乱发下的目光如隼巡视着周遭环境。
蓉儿与那魏贼虚与委蛇受尽屈辱才让他逃脱。可眼下危机四伏,他身上又有伤,城中各处定是在四处搜捕。
他攥紧拳,牙关紧咬,一定要逃出去!逃回草原,重聚族人,南下挥师剿灭梁军,将卫翕杀了祭旗!
“呦,你醒着?”赶车的仆人听见动静扭头,“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方才给你抬上来你动也不动。你呀也是命好,遇上我家主人。寻常谁会管你呀?”
沉默片刻,耶律璟沙哑问道:“敢问是哪位贵人?我日后也好报答。”
仆人呿了一声,“报答?我家主人乃秦国夫人,奴仆百千,轮得到你。”
“...秦国夫人?”
“正是。”他扬着脑袋,“那是长安的贵人,陛下亲封的夫人。”他没见他说到此处,身后之人眉心狠狠一跳,继续道:“跟你说你估计也不懂,反正是贵不可及。不过说来,你是哪里人?我听你口音也不是这儿的,怎么从山上摔下来的?家在何处?”
耶律璟说是北边逃难来的,仆人也不细究,北边常有战事,流民入关并不稀奇。
回到庄子,耶律璟被安置在仆人住的矮房中,茯苓叫了乡里的郎中给他治腿。
洢水乡仍如往常一般祥和,然而邻县驿站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押送入京的俘将逃跑了,这是天大的罪责,若找不见人,别说领赏,能不能活着还另说。
接连两场雨下来,天色阴沉寒凉,守备的士兵团着身子,口中哈出短促的白气,哎,这天入春了还这么冷。派出去的人找了数日都不见耶律璟踪迹,今日吴副将又是无功而返,司马大怒与他争吵起来。吴副将说了一句贪杯好色,他怒起拔剑险些将人给杀了。
吴副将作战英勇,为人豪爽,平日在军中很得人心,司马行事着实荒唐。本来这送俘之事便不是他的差事,人是使君捉的,仗也是使君打的,他倒好,偏要领功。使君大度,不与他争,可他糊涂起来竟在要入京的档口将人给丢了。害的他们也跟着受罪,本来现下已到京都,他还没去过长安,出行的时候家中亲友都很是艳羡,如今却不知还能不能平安回去。
罢了,天塌下来自有那些贵人顶着,睡一会儿吧。再过一个时辰轮换的人来,他估摸也要出去寻人。正闭上眼,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他猛地起身一手按刀一手举灯,“来者何人?”待照见那人样貌,立即拜倒。
是使军来了,魏司马丢了俘将,使君定是怒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