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许是有沈诺在,顾昱的病情相对稳定了一些。
天气好的时候,沈诺就带他去楼下散步,梧城湿热,傍晚的温度刚刚好。
医院的对面是个不算很大的小公园,十几分钟就能转一圈。
楼下患了肺癌没什么日子的孙爷爷喜欢待在公园的南面,他戴着副老花镜,看似捧着本书,但经过沈诺和顾昱这段日子的观察,这老爷子每隔几分钟都要打个盹,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看上一行继续打个盹。
寥寥一页书愣是要看上个好几天。
园子的南面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荷塘,满池的莲花遮盖住湖面,湖中心斜摆着只假船。再凑近池面一看,还能影影约约看到几只没什么活力,懒洋洋地转着弯的小锦鲤。
公园偏僻,人不多,往来的人大多是医院的常客,一来二去之后,沈诺和顾昱还混了个脸熟。
有的时候,还能碰见每天给骨折的孙子送饭的江奶奶。偶尔,江奶奶还顺手给他俩塞颗糖,拿个小面包啥的。
顾昱推脱,江奶奶就佯装生气,叉个腰,非要他俩拿着不行。
园子里还有好几只野猫,许是从小就在园子里长大,不怕人,但你要是想呼噜呼噜毛,它就有些不乐意了,呲着牙往墙角一钻,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不见了。
再往前走几百米,公园的正中心是颗百年老树,树下有好几个墩子。
每天晚上,沈诺就和顾昱并排坐在一起,有的时候两人静静地看着夕阳和天际边那抹霞光,又或是一起看顾昱手中捧着的那本动物百科全书。
这本书,沈诺陪着他在书店里挑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
顾A说得没错,顾昱还真是喜欢各种各样的小昆虫,带翅膀的总能吸引他的视线。
再次相处,沈诺觉得他俩就像两杯密度不同的水,无法互融但又恰到好处的和谐。
沈诺看似果断,但性格中总带着些优柔寡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心软。相反,顾昱性格软软糯糯,但在关键时刻却又出奇的坚定。
这天,顾昱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沈诺也就跟着看了一会。
蚂蚁排着队,从土堆中疾速地爬出来,又迅速整齐地列队往另一个方向赶去。
要下雨了呀,沈诺在心里喃喃地念着。
正想着,细弱的雨丝就掉落在他的脸上,沈诺抬头,晴朗的天空转眼被阴郁的云层覆盖,夏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
沈诺拉了顾昱一把,顾昱不急,反倒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将怀里的书扔给沈诺,他拿出手机打字:我们走一会再回去吧。
沈诺看了一眼,刚想拒绝,却猛地愣住。
他看着顾昱亮晶晶的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鬼使神差地,他说:“好。”
顾昱笑了起来,他拽着沈诺转了个方向。
雨丝一点一点斜斜地落下,在公园微弱的路灯中,散着朦胧的烟影。
顾昱故意放慢脚步,胳膊一甩一甩地,撞着沈诺。
沈诺装作没看见,任他。
雨越来越大了,顾昱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拉着沈诺的手腕,在雨中跑了起来。
夏雨散着微微的凉意,赶走一整天的闷热。公园里的广播如约而至地响起,破旧的音响舒缓着每一个电子器件,尽自己最大能力播着一首快要听不出调的钢琴曲。
幽静的小路两旁,绽放着的花丛或傲然而立,或含羞欲绽,躲在郁郁葱葱的叶子下边。
雨水浸透,沈诺眨了眨眼,视线从朦胧恢复短暂的清明,他看向前边,顾昱的头发狼狈的贴在头皮上,少年的手攥得很紧,偶尔回头时,嘴角的两个梨涡浅浅地挂在脸边。
他笑着,笑得那样明媚,就算这大雨也掩盖不掉他眼中的熠熠光彩。
耳边,闷雷在云层中一炸一个响,雨声混合着公园隐隐听清的旋律。
前边,迎风奔跑的少年,交错的双手。
此刻,幽静的公园成了少年人奔跑的幕布。
这一幕,沈诺一记就是一辈子。
顾昱带着沈诺跑回医院时,许久未运动的他喘着粗气,靠在角落的墙上,双手按在腰间。
沈诺则气定神闲地靠在墙上,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顾·病·鱼儿。
顾昱有些恼怒,他喘着气瞪他,心底嘟囔着:等他好了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手下败将。
猛地,顾昱又微微愣在原地。
等他好了。
从他生病的那天起,他就不再预设以后,可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期盼等他好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