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伤愈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沐浴。
这在茫茫原野上可是个极费工夫的苦活,但孙权还是给她准备妥了。吸取过上一回抓蚊子的教训后,他向商队买下了不少汉人常用而羌地稀贵的物事,其中就有沐浴用的器具香料。他挨个闻过那瓶瓶罐罐,依旧辨不明白,索性还是老规矩,通通替她包下。
与乌桓的同盟诸事既已议毕,离他们回家的日子也就近了。
单于大宴中原使者,要摆三天三夜流水席。这草原上的夏天来得比江南要迟许多,处处烧着篝火,夜晚明于白日。广陵王虽不参席,却也好奇地撩开帐帘远远看过。
那些乌桓汉子们装扮皆与中原不同,头上扎个小髻,余发垂下,也有人戴了毡帽,饰以翠毛金玉,身上胡服杂彩、挂髑髅璎珞,短袖长靴。宴席丰盛,空气中从早到晚飘着牛羊肉、马奶蜂蜜葡萄酒混杂的食物香气。
这会儿,广陵王正独自在营帐里泡着澡,险些昏昏睡去。外边人声嘈杂,帐内却很安静,水汽弥漫。不是休假,胜过休假,鸢报公务往来迢迢,极不便利,意外地给她留了个喘息的时机。
但她没事时头脑也停不下来,自动放映和复盘楼内及各处据点的人手事务,查漏补缺。王侯将相的身,风流浪子的心,偏生装配了个劳动模范的脑子。
“哎,天生苦命的小女骸。”她为自己啧啧叹惋,随意披了件长袍,坐在床上擦头发。
身后忽然响起草丛被踩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广陵王动作一顿,看向旁边桌案上的铜镜,发现有人撩起门帘一角,正向内偷窥。
“谁?”不知被看了多久,她心中盛怒,回头望去,一手摸向枕下藏的袖刀。
那汉子见被发现,响亮地打了个酒嗝,嘴里胡扯了几句听不懂的羌语,一把将帐帘扯落到地上,笑嘻嘻地闯进来,直扑向广陵王床榻。
“大胆!”广陵王被他强行抱入怀里,本能地一个冲拳打在他下巴上。大汉身子往后倒了倒,飞快地甩甩头,两眼像猎鹰盯住猎物般死死锁住广陵王,嘴里吱吱哇哇地喊着,一巴掌重重抽在广陵王脸上。
广陵王没来得及闪躲,被他甩到地上。汉子扑到她身上,去抓她两只手,广陵王只觉泰山压顶,自己被一坨巨肉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她顾不上叫人,张嘴咬在他耳上,一拧头撕下半片耳朵。汉子惨叫一声松开手,失了兴致,抡起拳头向广陵王砸去。
她只好往旁边滚,那拳头砸在她耳朵旁边的地上,发出沉重的巨响。又一拳抡过来,广陵王退无可退,举起袖刀向他脖子上刺去——
就在她的刀捅进他脖子时,汉子的身体却往前一顿,胸口赫然露出一剑。他半张着嘴冒出血泡,脖子上涌出血,胸前涌出血。
孙权在他身后拔出剑,脸上也被溅了血,怒目炯炯,将他往旁边一推,这壮硕无比的汉子便睁着眼倒在地上抽搐。
帐外,有许多脚步的声音往这里来。孙权弯下腰,仔细打量广陵王是否受伤,目光在她脸颊的巴掌印上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想去碰,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又将手缩了回去。
一群乌桓人钻进营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当有人看清地上死的那人是谁后,惊呼一声,扭头冲了出去。
孙权转过身,将衣衫不整的广陵王挡在身后。
“人,是我杀的。”他用羌语说。
所有人沉默。
孙权沉下脸扫视众人,神情镇定,一手却提着剑不住颤抖,血从剑上流下去,断断续续滴到白色的羊绒地毯上。
“染指盟友的人,这不是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