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明姈宗极其亲近的姊妹宗门，云笼宫像是姞苇杭的第二个家。

在这里，她萌发了要做炼器师的想法。

在这里，她获得了她的第一个荣誉勋章，如今手臂上伴她最久的疤痕。

在这里，她炼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地阶灵宝。

当她踏出传送阵，映入眼帘的是黄昏残阳下的群山，和山头缓缓升起的烟雾。

上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这边请。”妘睿思礼貌指路。

跟着妘睿思穿过殿前花园，踏上台阶，前方是恢宏的正殿。

走到第十三阶台阶，许是因即将结束路途而分了神，一路谨小慎微的妘睿思踉跄了一下。她强作镇定，假装无事发生。

苇杭的目光扫过台阶上凸起的圆圆笑脸，那是熔炼上去的，无法轻易去除。

移开目光，面无表情。

殿前的台阶不多。她们走完最后这段，踏入大殿。

殿内主位的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位头发已然银白的修士，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丝丝缕缕，分毫毕现，让她显得阅历十足。她身上的压迫感并不强，看起来就像一位好相处的婆婆。

“宫主。”妘睿思行了晚辈礼，双手抱拳微微鞠躬。

老者是脱离明姈宗后创立云笼宫的剑相道君姚当，将量产灵器发扬光大的人。

也是让苇杭决定成为炼器师的人。

“辛苦你了，睿思。”姚当声音低沉缓慢，“回去吧，你姥姥在等你。”

妘睿思对姞苇杭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恢弘的殿内只剩下两人。

姚当看着姞苇杭，她背后的天空染上了暗沉的橙红，天色暗了下去，殿内挂壁的水晶灯亮起了火，照亮那张陌生的脸。风在两人间穿梭，像是哀鸣。

姚当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姥姥面前，也要做伪装吗？”

姞苇杭平静地看着她，不为所动。“五十年前的录像在哪里？”

姚当从袖中取出两颗淡金色水晶，抛了过去。

姞苇杭接住水晶，看了看。

一颗水晶内部闪烁着白色光辉，代表存储了记忆。

一颗水晶内部闪烁着彩色光辉，代表存储了录像。

能够存储画面的淡金色水晶，由阵修雕刻小型阵法后，有不同的用途。

“我就不提供放映器具了。”姚当说。

苇杭径直拿出配套记忆水晶的器具，更改读取阵纹，嵌入录像水晶，将画面投影到旁边的空地上。

在这里看，有问题可以及时解决。

见她首先选择了录像水晶而不是记忆水晶，姚当有些惊讶，而后便认为她是不信任自己的记忆，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姞苇杭陌生的脸庞。

“今日是丹心道君的十八岁生辰大典。”

录像开始播放，旁白是妫姈的声音。

画面上出现了姞苇杭熟悉的正道殿前院，这是掌门所在。

镜头侧拍正门。

时间还早，晨雾飘渺，院内种植着普通的绿树、低矮灌木和鲜花。绿叶上还带着露水，有彩蝶翩飞。

一个女人端端正正地躺在院前的草地上，双手放在腹部，神情安详。

“明姈宗掌门，姞坤泽。”妫姈小声说，似乎怕惊扰了女人，“师姨正在进行每日冥想。”

妫姈移动镜头，“各处都装饰上了。”画面中闪过明姈宗各处在清风晨雾中飘扬的流彩绸带，“受到邀请的宗门都会派人来观礼。”

“我受师姨所托，负责进行不外传的内部记录。比起师姐做的官方记录，我可以随意一点。”

妫姈将镜头对准脚下圆盘，它带着她飞到空中。

“这是我为了录像特意新做的飞行灵宝，能够进行平稳飞行，不算快，但适合录像。有录像任务在身，我可以无视飞行禁令。

“接下来，我们去看看几位亲传媦子在做什么。”

首先去的是离得最近的云彤旻，妫姈边飞边说：“云师姐是坤灵仙君的开门大媦子，非常好的姊姊，令人倾倒的万人迷。”

还没到，便已经听到动听的琴音。

妫姈放慢飞行速度，对准山峰顶部，放大画面，云彤旻在山峰抚琴。

琴音动听，画面温柔静谧。

妫姈安静录像，没有说话。

抚琴一首结束，云彤旻对着录像远远地笑了一下，声音随风传来，“妫姈师妹，怎么不近些来拍？”

妫姈笑道：“恐姊姊光辉耀眼。”

云彤旻笑了一下，起身收琴，“我要去找朋友了，你录像小心些。”

妫姈应了一声，与云彤旻道别后，飞向邻近的山峰。

还在天上，就非常准确地从一片茂密竹林中捕捉到了练剑的少年身影。

“坤灵仙君最小的徒子，姞天娇，剑修，有点讨人厌。”

忽见一道剑光刺破林叶飞来，妫姈灵活地一闪，躲过剑光，镜头也稳稳地丝毫不晃。

“哎，不好意思啊。”姞天娇仰头看着这边，毫无歉意地说，“我是想打讨人厌的蚊子，没注意到你。”

妫姈呵呵一笑，重复说道：“非常讨人厌的家伙，丹心道君的跟屁虫。”

姞天娇纵身跃起，轻飘飘地站立在竹子顶端，和妫姈平齐。她双手抱胸，横眉竖眼道：“负责录像，能不能客观记录？”

妫姈毫不客气道：“多余的我会删掉，你管我？”

就在这时，女声随风传来：“天娇，妫姈，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听到这声音，姞天娇立刻放下抱胸的手，眉眼柔和下来，几个跳跃，很快站在说话那人身边。

“师母，”她告状道，“妫姈录像不好好录。”

妫姈紧随其后降落到姞坤灵面前，只唤了一声“仙君”，并未多做辩解。

姞坤灵笑笑，并不插手小孩子的打闹，拍拍天娇的肩膀，掸去灰尘。

“天娇，你师姐昨晚忙了一宿，估计还睡着，你去山水峰，帮她招呼一下她来观礼的朋友，她知道了，肯定会高兴。”

天娇瞥了妫姈一眼，哼一声，“好吧。”

姞坤灵打呼哨唤来一只仙鹤，“让轻羽带你去吧。”

“轻羽——”天娇高兴地抱住仙鹤。

仙鹤载着姞天娇离开后，姞坤灵才重新看向一旁安静等待的妫姈，笑着说：“一起走走？”

妫姈把镜头垂下，对着地面。

两人一同沿着山道上行。

姞坤灵说：“妫姨让你来录像，你竟愿意来？姨姨猜，你是想和苇杭和解么？”

“才不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妫姈沉默片刻，说，“……我们本来就没仇嘛。”

姞坤灵的声音带着笑意，“苇杭会很高兴的。

“她一直说你的炼器技艺出色，说如果她、永华和你一起，肯定能做出姬姜大陆最厉害的天阶灵宝。”

妫姈犹豫道：“……她真这么说？”

“……”

后面的录像姞苇杭没再看，她意念一动，发动现场回溯，伸手触碰了录像画面。

刹那间，她仿佛分割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的她站在五十年后的现在，云笼宫殿内，不远处坐着凝视着她的姚当；

一部分的她站在五十年前的明姈宗山道上，前方是并肩上行的师母和妫姈。

使用能力之后，她确实略感疲累，但并不勉强。

她能够随心所欲地穿梭在这段时空内部。

时间、空间，都在她的意念下一动一停。

她可以锁定这段时空中的某个“身份”，并以这个人为中心，“观察”这段时空发生的一切。

锁定师母姞坤灵，将时间调整到最开始。

身侧与她聊天的妫姈消失，两侧布满绿树的山道飞速倒退，越过叩道玄关的九十九阶叩心路，掠过通往镇上的大道，进入水雾笼罩的碧虚镇。

当时间退回尽头，世界重新开始流动。

缓缓流动的碧虚河边，老者坐在小木椅上垂钓，岸边芦苇摇摆，水雾缥缈，叫人看不清水中的景色。

姞坤灵坐在老者旁边的草地上，望着碧虚河，感慨道：“当年就是在这里捡到了苇杭。一晃眼，都十八年了。”

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鱼，又像是陷入了回忆。

老者道：“这就是缘分。要不是你当年因事苦恼，下山长住，天天来河边洗衣琢磨道理，也不会遇到苇杭。”

“她是母神的馈赠。”姞坤灵摩挲着手腕上的串珠，眉眼无端染上几分忧愁，“我只怕她以后人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