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半见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遂想起他说的那日,定然是大姑爷出事的那一日,便也不好再吭声了。
好一会,杜雨桓也没说话,两个人喝糖水的声音清楚得好像某音里半夜才有的促眠直播,聒噪得容不得忽视,半见很想快点把糖水喝完赶紧离开,却也不好喝得太快,反倒让人觉出不妥了。
“你那攘外安内论,我又查了好些古籍,都没见过。”良久之后杜雨桓突然又道。
半见警觉的抬起头来盯着他看,瓷碗羹匙碰撞的声音戛然而止,便见杜雨桓也抬起头来看她,眸子里闪亮着,也分不清是审视还是狡黠。
攘外安内攘外安内,怎么就过不去了?现如今这攘外安内论便是她的逆鳞,是碰也碰不得一下。
小丫头放下勺子,腾一下站起了身来,才听杜雨桓又道:“半见你别误会,我是真的就事而论,并没有要威胁你,是当真敬佩你的见识。”
见那杜雨桓的模样,倒是不像在撒谎。半见被夸得脸上有些痒痒的,旋即又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便胡言乱语道:“圣贤如何能说那些呀!古籍里所记,定然是不会教人左右逢缘,事事变通的,所谓投机取巧遭人厌恶,遂君子当有可为,有可不为,还是要树些榜样才好。”话一出口,半见立即又后悔了。
“我自小便没听过,母亲……”杜雨桓咽下了要说的话,但半见大体是能猜到的。大姑奶奶那样的性子,定然是满嘴的礼仪廉耻,责任道义,只把一生的指望都压在这小小少年身上罢了。
他那个父亲又是才名在外,却与功名屡考不中,日日醉酒消愁的失意之人,这样的两个人捆在一起数年,定然是怨怼指责,偏引来满腹的委屈埋怨,还有那日的老太太……
“祖父总是声也不吭。”杜雨桓又道,此句话到不像是说给半见的,很像是喃喃自语,也是无奈。
“所谓君子,当清明豁达,遵礼重道,亦不可为心中认道所累,须知君子立于天地之间,不外乎兼济天下抑或独善其身,各中差别不是人力可违,皆是命运点拨。生当少年,需毕生所学以待天命,得之安然,失之安逸,当知圣贤之理想,却不可强求于民,顺势而为,非力挽狂澜,但求济世,不求留名。君子当如是,治国治家皆当如是。”
半见言道,一气呵成,也颇觉身心通透。她从不曾如此表达过,两世为人,此也是她力求的人生境界,她却未曾与人言过,一种由内而外的畅快,像是拼尽全力后的力竭,她痛快的吐了口气。东一句西一句拉拉杂杂,虽极不流畅,但懂得的人,定然也懂。
只见杜雨桓听吧愣愣地半晌,遂起身抱拳,深深失礼。“半见,救我之人。”
半见刚想扶他起来,却见他长袖刚好掩面,身体轻轻的抖动,便又坐了下来。待杜雨桓起身时,桌上只剩下一只白瓷小碗,碗里的红豆沙被吃了个干净,连吃了它的人,也见不着了。
那日之后的杜公子便似乎很不一样了,翌日清早杜雨桓见谢元律破天荒的离了老远,便拱手施礼,谢元律扭头瞪向半见,眉头不禁微蹙,很有些莫名其妙,也知道定然跟半见有关,赶忙拱手哈腰以示回礼。
当晚杜雨桓更是难得一见的来韩山苑拜会,便是胡嬷嬷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巴,赶忙命小喜和蔻稍摆上各色茶点,又沏了壶上好的龙井来。
两个少年坐着喝了一会茶,却并没有什么交谈。杜雨桓到也不尴尬,一声不吭的兀自品茶,龙井的味道似乎很对他的口味,时不时地点头,好似赞许。
谢元律也不是个善交际的性子,两个都不甚爱聊天的少年默默地喝了半天,主打一个各喝各的。待到一个时辰刚过,杜家少爷突然饮了茶杯里最后一口茶水,起身便就告了辞。弄得谢元律莫名其妙,直说招待不周,但杜少爷却赶忙施礼道:“哪里哪里,在下很是畅快。”半见看他眉目带笑的摸样,还别说,真像是很畅快的样子。
人总是先敬衣衫后敬人,半见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跟董衙内会面应该穿得体面些才好,也好震一震那帮做买卖的有钱人。
可是她总不能穿着国公府下人的衣裳出面吧,虽然那样也许更能让董衙内惧怕,但到底是沾着国公府的光,怕是要败坏了谢元律的声誉,可就不好了。
最好是看着体面,又不会被认出是哪里的姑娘,即有了面子,又让人摸不着底细,越是神秘越好,越是富贵且越是神秘那就更好了。
同安城最大的成衣铺子便是西边秋市口的锦绣阁了,达官贵胄的夫人小姐们,俱是那里的熟客,半见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用不着英姐穿的那种高级定制,选件成衣的八成用不了几个钱,便跟胡嬷嬷知会了,独自往锦绣阁去了。
做伙计的,自然熟识同安城各个府邸下人的衣裳,一见半见入得店内,便是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姐姐是得了哪个奶奶的交代,是来取衣裳的?”